红杏尚书

一切从零开始,正在路上。

《天下谁人不识君》

二  新官上任方试水

 

“希文,你知道我一向书读的没你多,司理参军是个何等官儿?大不大?”王焕之边走边问。

“你这是又何苦呢,堂堂太守的儿子,不在家享清福,非要跋山涉水跟着我到那外乡去。”

“你这话说的,就只许你范仲淹划粥断齑成为美谈,我就吃不得苦了?”

范仲淹笑笑,“好了,你知我并无此意。就是觉得让你这样跟着我东跑西跑过意不去,万一累坏你,有负太守大人之托。”

“得了吧,我爹巴不得把我扔出去历练一番。”王焕之嘴里叼着半根黄草,憨态有余,纨绔不足,“我这辈子还没想好要做什么,不过有一点,那就是绝对不做官儿。”

范仲淹意外,“为何?”

“做官儿有什么好的,做得好了百姓爱你,做得不好百姓恶你。还得打点处理好这里里外外同僚关系,瞧着都烦。我爹当了一辈子官,不上不下,倒是常年战战兢兢,累出一身毛病,你就说,这官儿当得有何用。”

范仲淹默不作声继续往前走,眼角低垂着,让人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长山朱家。

“夫人,夫人!您快看,少爷来信了,中了中了!”朱家的管家兴高采烈地举着一封信跑到了后院。

这是个不大的院子,庭中种了些瓜菜,长着一棵高高的梨树,枝叶散得很开,洒下了大片阴凉。许是主人的勤快,虽然院墙多有破损,却因修补的干净,显得整个地方多了几分安谧。

谢氏正在弯着身子摘菜,闻声抬起头看了过去。

“老李,什么事看把你高兴的。”

“这是三少爷写给您的信,送信的人说,咱家少爷中了今年的进士,天子钦点的,那可不是大喜事吗?”

谢氏颤抖着手接过信拆开来看,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好孩子,好孩子!他做到了,他真的做到了。”说着泪水便在眼眶中打转。

老管家忙说道:“夫人,这大喜的事儿您可别再哭了,少爷信上还说啥了没?他这一走就是好几年,也不知长成如何模样了。”

谢氏稳了稳情绪,继续展开信纸,开心道:“他说等他到任上了,就把我接过去住。”

老李微顿,表情顿时被捏作一团。

“夫人,这,这是好事啊。”

“对,我的儿子,很快我就可以见到他了。”

谢氏继续低头看那封信,嘴角止不住上扬,未曾注意到墙头上刚刚飞停了一只燕子,叽喳了几声慌忙逃去了。

老李两只手揣在一起,忍不住夸赞道:“三少爷可真行,当初走的时候硬是分文不带,就拿了几件衣服,背着一把琴,一走就是这么多年。可惜老爷不在了,不然……”

“行了老李。”谢氏打断他,收了收脸上的兴奋情绪,“你快去前院忙吧,别又被他们兄弟说了。”

老李顿时不乐道:“夫人,我都这岁数了还在乎他俩说啥吗?这些年他们把你扔在这后院里不闻不问,如今三少爷出息了,他俩还指不定怎么后悔呢……”

“老李。”谢氏正色道,“你在朱家大半辈子了,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老爷的孩子,需要你帮着照顾。你明白吗?”

管家自知失言,忙低下头,不再说话。

“快去前院忙吧。”

“是,夫人。”

范仲淹带着王焕之赶了小半月的脚程,晓行夜宿,终于到了广德县境内,径奔当地官衙去。守衙的小吏见了他们所持官凭,知是新上任的司理参军到了,急忙忙叫人领了进去,引着见过了知州及通判,一番寒暄免不了。

“范司理一路舟车劳顿,眼下也快午天了,今日权且歇下。待明日,本官命人带你先认识认识州衙内的这些人,再带你去街上转转,熟悉一下周遭。”知州甄晓器笑着说道。

范仲淹仔细打量了他一番,矮胖的身形,右手总是不时地玩弄着下巴下的山羊胡,眼睛总是滴溜溜盯着别人转。

“一路上听说这位知州大人人如其名啊。”王焕之小心翼翼地在范仲淹耳边说道,范仲淹好似没听见,捧手谢过:

“有劳大人。”

甄大人派人将司理院收拾了一番,此时正让人引着范仲淹过去。

王焕之早已累得腹中空空,只盼着快点进饭,时不时对范仲淹使个眼色,范不作声却是笑他。

“司理大人,这里日后便是您的公署了。”引路之人指着眼前的司理院说道。

望着门匾上那三字,只觉一颗心热得滚烫,公子攥紧了手中的官凭。

他此生入朝为官的第一步,便从这里真正开始了。

“多谢。”

“后院的住处已经命人收拾了出来,院里原是有位婶娘专管做饭的,名唤李婶。小的另外帮大人找了几个小仆,也好伺候大人起居。”

“你叫什么名字?”范仲淹问道。

这人答道:“回大人,小的名叫沈青,是这州衙内的捕头。大人日后有事,只管招呼一声,小的定当全力配合。”

范仲淹笑道:“沈青兄弟,那几个仆从你且散了去吧,我用不上。”

沈青见他言语随和,官架子没有,心下已生几分好感。

“只怕大人平日作息不便。”

范仲淹却笑一声,“若真是找了几个仆从伺候,我反而会不便了。”

沈青不再多言,一应听他吩咐。

王焕之方才一听院内有人管饭的,不禁拉了拉范仲淹的衣角,两人疾步走了进去。

翌日一早,天方初亮,范仲淹便穿了官服去了县衙,王焕之睡眼惺忪地跟着。

“大人,你们起这么早?”沈青带着手下的人刚开了县衙的大门,正巧见他二人走了过来。

范仲淹一改昨日的平和,不作声地点下头,多了几分严肃气。

沈青又道:“大人,知州大人还未起,恐怕要您等等了。”

“不打紧,你可先带我认识一下这里的人。”

沈青便带他一一指了自己手下的人,有的生龙活虎,有的萎靡不振。

范仲淹又问及衙门里的各种公事,众人七言八语,知道的都说与他。直至日上三竿,通判吴得才也来了,却仍不见知州睡起。

“范司理,知州大人终日忙于州县上的公务,许是累着了。不如由吴某带你先去看看近几日下面呈上来的卷宗,虽说范司理是初来乍到,本该先缓缓,奈何这衙内成日里官司多,积多了总不好。”

范仲淹看向这位说话的吴通判,而立的年纪,两手揣袖半是笑,一对深眸多城府。说话时唇上两撇八字胡直翘。

据适才沈青他们透露,此人的官位竟是拿钱捐来的。

“也好,下官正有此意。有劳通判大人了。”

吴得才原是想试试他本事,对范仲淹这般进士出身的九品小官儿,又兼后生子弟,他向来不大高看。不一时便命人取了近几日的官司案宗与他瞧,范仲淹接过独自看了半晌。

不多时,知州甄晓器用过饭出了后衙,来到堂中。见他们都在,只是淡淡说了句:“都在呢。”

说完时不时揉着自己堆满肥肉的肚子,似乎那里不舒服。

“小范啊,卷宗可还看得懂乎?”

“甄大人,这卷宗上多有仅因发生口角而被关押入狱之人,这是为何?”范仲淹捧着手中一叠案宗问道。

甄晓器将两手背过身后,伸展了下筋骨,淡淡道:“不过是素日里常有几个刁民在田间发生口角,便要舞刀动棍寻死觅活的,本官不过请他们到大牢里坐坐,压压他们的火气。”

“这上面说李家有女待字闺中,却不从父母之命配予婚假,即被下狱,这又是何故?”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不肯嫁便是不孝。不孝之女,本官拿她,也好以儆效尤。看日后谁还敢不听话。”

“甄大人,您指的是不听谁的话?”

甄晓器顿觉失言,咳嗽半声,问向吴得才道:“昨日那案宗拟好了吗?”

吴得才道:“已经拟了。大人,依下官看,这些讼狱之事,若没司理参军时也就罢了,眼下既有了,就交给咱们新来的范司理处理好了。大人又何必操这份心呢。”

甄晓器眼睛一转,看向范仲淹,“你如何看法啊?”

范仲淹正觉这案卷上有诸多漏弊,见他二人如此,正色道:“就依吴通判所言,还望知州大人准许下官亲自到狱中察看一番。一应讼狱之事,就请交给下官处理。”

甄晓器同那吴通判原是一路子人,先前几任司理参军皆因被他二人多刁难或走或辞的,如今见又来了个年纪轻的,并不曾将他看入眼,便说道:“那就辛苦范司理了。本官诸事繁多,日落之时,再去你那司理院看你忙得如何。”言罢拂了衣袖,哼着小曲儿入内堂去了。那吴通判亦冷笑几声,自去了,留他同沈青一干人在这里。

“司理大人,您需要小的们做什么?”沈青上前道。

王焕之看向不苟言笑地盯着手中的卷宗的范仲淹,听他说道:“带我去牢房。”

半个时辰后,司理院狱。

“大人您给评评理,他家的牛吃了我家的菜,是不是该赔我些钱。”

“大人,就算我的牛不小心吃了他家的菜,照他说我赔钱就是了,可他竟偷了我的牛去。”

“谁偷你的牛,是你不愿赔钱,我只好牵走你的牛。”

“我多时说过不赔你了,只不过吃了你几颗菜,你居然问我要二两银子,还趁机偷了我的牛!”

“哼,少说恁多废话,要么拿钱来,我放了你的牛。要么你我就吃官司到底,别忘了你先动手打的我。”

范仲淹抱着双臂站在牢门前,看着牢内这二人你争我吵半日。

再一转身,又一间内,一名二八女子正哭个不住,身旁的爹娘边为其擦泪,边劝说着些话。

“女儿,那王家小子有甚的好,没钱没本事,早早就没了的人,你又何苦呢。”

那女子听自己母亲这般说道,登时怒了眼,“母亲,我与子有既是你们当日定下的亲,如今他虽因病没了,连个百日的丧期都尚未到,你们竟这样急着将女儿嫁给那杜家的人!乡里谁不知他平日里仗着自己衙门有人便横行霸道的,你们竟也忍心,莫不是要逼死我不成!”女子言罢哭得愈发厉害了,她那母亲竟也流下几行泪,须臾拍着自己的夫道:“都怪这不争气的东西,误了我的女儿。谁教你偷收了人家那聘礼的。”

那父亲也抹泪哭道:“我也知错了,可谁曾想过那杜家竟然是知州老爷的表亲,知州老爷都发话了,我们哪里敢违命呢。”言毕三人竟抱头痛哭在一处。

再往前走,各间都关了人,喊冤叫骂之声此起彼伏。只有一处不吵不闹的,内中一人着囚衣,身前跪坐着一年轻男子,似是来探监之人。范仲淹驻了脚,又听他二人说道:

“二哥,你又何必来呢。”

“老三,是哥不好。”

“二哥,不关你的事。往后,照顾好长姐。快回去吧。”

“我……”

“听我的,回去吧。”

范仲淹同沈青等人又继续往前几间走去,直至每间牢房都被他走过。

“希文,你从进了这里一声不吭的,想什么呢?”王焕之担忧地瞧他,时不时掩过鼻子,牢内气味刺鼻得很。

“沈青。”范仲淹目光瞥向身后。

“在。”

“这牢内共关押着多少人?”

“约四五十人。做已决处理的十人,其余皆未决之人。”

“方才我见有九人卷宗已立案,早已呈报了提刑司。你说十人,还剩一人,在哪间?”

“大人,便是您刚走过的那间较安静的处。”

范仲淹转过身来,敛过袖袍。

“我们一件一件来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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