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杏尚书

一切从零开始,正在路上。

《天下谁人不识君》

          明人宋濂曾谓:“自秦以下,文莫盛于宋。”唐宋八大家,宋独占其六。仁宗年间,无疑就是一个天作棋盘星作子,群英荟萃的年代。诸如范仲淹,韩琦,富弼,欧阳修,包拯等人的出现。那是一个文化至盛的时代,也是一个政治史上值得书写的时代。

历史为骨,文学为辅;

列位看官,本篇实乃偶然提笔,试写一把宋人风月,内容不尽详实,万望见怪。

今日要讲的,是以范仲淹为中心的一系列曾经叱咤大宋历史上的风云人物的故事。闲话休叙,且听我胡说八道一通,为君娓娓道来。

再次Ps:这是一支活在平行世界里的王者战队!切莫较真考据史实。

一    晴空一鹤排云上

山中僧舍。

“惠安?惠安!惠安你快醒醒!”

朱说用力摇晃着仍在熟睡中的小沙弥,趴在桌子上的人觉得肩膀被人捏了几下,终于晃醒,两眼朦胧。

“朱小公子?”惠安说话间揉着自己的眼角。

朱说叉腰看他,无奈道:“惠安,我就出去捡了捆柴的功夫,你就又趴在这里睡着了。这要是被师父知道了,你怕是又要被罚了!”

‘师父’两字听得小沙弥耳边一紧,瞬间清醒,摆手连连,苦声喊道:“我不要抄经文了!不要抄了!上次抄了一整夜,抄完我的手到现在都酸痛着。”

朱说偷笑一边,佯装厉色道:“那你还不快起来,取上背篓,跟我去后山采药。你看看外面,都日上三竿了。”

“对哦,你说过要采什么苍耳子给师父入药的。”

“师父的头痛症有些日子了,总是不见好,我们姑且采来试试。”

小沙弥忙从凳子上下来,“你等我,我这就去取背篓。”

朱说点点头。

少时后,二人相跟着出了寺门。

群峦环抱,翠林之下,醴泉寺赫然独立。

缭绕的香烟升腾在这座古刹的上空,伴着寺内的钟磬长响,深山幽远,远远如入仙府之境,令人不禁想到唐人王维那句:

野花丛发好,谷鸟一声幽。夜坐空林寂,松风直似秋。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后山,这一处多平原良田,阡陌村落随处可见。

“小公子,苍耳子真有你说的那般有用吗?”

“我看药书中记载,此药浸酒去风,对治愈头痛补益得很。”

“那这种地方会有吗?”小沙弥不确定地看着他。

朱说一边拨弄着身前的丛草,边回答他道:“总要找了才知道。恁大一座长白山,无奇不有。一颗草药还怕找不到吗?别说了赶紧低头看看。”

惠安呆呆地应了几声,同着他在几条小径道旁四处翻找,直至日暮将息,终于找到几颗。二人喜出望外,看看日头,忙背起竹篓乐滋滋打道回寺。

途中不消二里,正巧遇一路人摆仗而来,前呼后拥约二十几人,威风四面,中有四人抬一顶红顶官轿。

惠安总角年纪,未见过如此威仪,一时胆懦,紧紧地贴着身前之人。朱说笑着看看他,一手将其护过身后,立在道边昂首直胸,让行于眼前这些人。

正一时,官轿中的人掀过帘子打外瞥了几眼,见路边两少年相互靠立,一个眉清目秀,一个圆润可爱。那个立在前边的少年,年纪不大,直直望着自己这边,一面揽手护着身后的小沙弥。那小沙弥,大着眼睛目光躲闪,显几分怯生生的。

“来人,停轿。”

护轿的一名侍从闻声,上前俯首,扶着轿子里的人走了出来。

朱说这才看清那人模样,一身红衣官服在身。

“小公子,你们这是打哪儿去啊?”那人笑问他二人。

惠安两只肉嘟嘟的手趴在朱说肩上,不敢看向来人。

“别怕。”朱说回头看他,俄而转过身应道:“我们是醴泉寺里的人,今日出门为寺内的师父寻些治头痛的草药。”

“哦?”那人目光瞥向少年负于身后的背篓,“小小年纪,也懂草药?是何草药啊?”。

“是一味用来治止头风病的药,苍耳子。”朱说答道。

那人略有狐疑,“苍耳子,味辛、苦,性温,确有散风除湿、通窍止痛之功效。不过,此药也是一毒。药性虽好,小公子熬弄时可也要小心些。说及治头痛的药,细辛,羌活,又或川芎、白芷,岂不是更适合些。”

朱说拱手恭敬一拜,“多谢大人提醒。苍耳子毒多在幼苗,眼下乃十月大秋,正是草药熟实可摘之际。去其果刺,用适量,即可流利关节,宣通脉络,上达巅顶,疏脑户之风寒,而无辛香走窜,升泄过度,耗散正气之虑;川芎、白芷等物以气为胜,和缓有余,恐未有克日奏效之功。”

那人抚掌大笑几声,见他几分聪慧,又一本正经,不觉笑问道:“小公子年纪轻轻,懂的却是不少,不知将来,志于何处?”

朱说恭谨再拜,倒也不拘谨,铿锵说道:“晚辈不才,此生之愿,不作良相,便为良医。”

众人意外看他,那红衣官人更是惊讶当场。

适才扶轿的侍从不禁呵道:“小小年纪,口气倒不小,当着大人的面……”

姜遵伸手阻断他的话,摸了摸胡子,捉摸不定的目光继续看着少年:“你倒是敢说,那你说说,若为良相,当如何,若为良医,又当如何?”

“若能跻身朝堂为相,自然可辅佐天子社稷,匡扶苍生;若才识浅薄,难登天子之堂,纵然身在市野,用这双手悬壶济世,一样也可为民除病,造福一方。”

惠安此时手仍搭着他的肩,听他说这话惊得直瞪大眼,瞧他不住,毕竟朱说在他眼中也不过只比自己大了几岁罢了。

红衣官人笑叹:“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言毕命人起轿,当下离去。

几日后,淄州全城皆传,本乡在朝右谏议大夫姜遵回乡探亲,地方上的众学子一时争相拜访。醴泉寺因常年香客不断,方圆州里境内之事也多有耳闻,只因那姜遵素日是位德高望重的人,在地方或朝野多有政声,极受一些后生们的尊崇,一番下来消息传至醴泉寺倒也不是甚怪事。又兼他也是淄州人氏,朱说对他之事自然也不会生。

禅房花木深。

“原来那日我们遇见的人,正是姜遵大人啊!”惠安摸着脑袋,似是难以置信。

朱说却是不言,俄而问向师父:“师父,您的头痛好些了没?”

慧通师父笑着看了看他二人,这几日喝过药,面色缓润了不少。

“好多了。说儿,你不是一向很仰慕这位姜遵大人吗?听闻过几日,他们府上会举办酒宴,你可顺道去看看。”

朱说取过慧通师父面前方饮下药的碗,欲备拿去清洗。

“是,师父。”少年平静道。

慧通又对他道:“前几日,我与你说的话,你考虑的如何了?”

惠安不知他们说的是何,不禁看向朱说,却见他暂且放下了药碗,倏地跪了下去,紧说道:“师父,且待学生服侍您头痛之症痊愈,再离去不迟。”

慧通笑道:“昔日承蒙朱大人不弃,将你留在这醴泉寺,原是命你跟着老衲学些经史学问。如今三年过去,老衲已没什么可教你的了。如今,你若已决心日后归入仕途,便是时候,该去到更广阔的天地里求学。”

朱说感念师父三年养育教学之恩,不禁落泪,忙用衣袖揩去。惠安顿时知他是要走了,肉嘟嘟的脸颊因难过一发显得鼓鼓的。

“可还记得老衲昔日对你提及的故友。”

“学生记得。”

慧通点点头,阖眼坐禅。朱说起身,取过先时的药碗,静静地退出去。惠安亦不敢言语,默默地跟了出去,不问一词。

几日后,姜家大宴,淄州群贤毕至,热闹得很。

“晚辈朱说,拜见姜大人。”

刚进门的少年同其他学子一般,向堂中那人拜过,上首之人颔首带笑,朝他走了过来。

对其道:“那日走得匆忙,不及细聊。回来时才听人说,长山有一位朱学究,今岁年方十五,自小吃苦勤学,拜了醴泉寺的高僧为师。又听说能文会武,可是淄州城里有名的后生。原来,竟就是你啊。”

朱说忙拜,“晚辈那日无礼,竟敢在大人面前妄言狂语,实在羞愧。”

姜遵扶过他,不多言语,请了众人入座。

须臾道:“老夫在外多年,如今归来,见诸君皆仪表不俗,甚是欣慰。想来日后我大宋之天下,当靠汝辈蓄力了。”言罢不禁就座中开怀畅饮一杯。

众人敬他一杯饮下,笑语不断。

四下一时文人交会,或听主人细说京都往事,或学贤人高谈风月,琴来歌往,一派欢腾。朱说不敢多饮,只喝过一杯新茶,亦不似他人那般多言,只是笑听满座热闹。遇有兴致的便多留心,逢当姜遵讲起朝中之事,犹听得入神。

晚间,待众人散去,姜遵入到内室。

姜夫人见他几分酩醉,不免嗔怪一声:“夫君,这才回乡几日就如此高乐,也不念念自个儿身子如何。”

姜遵大笑,由她扶着至床边歇息。

“夫人有所不知,今日来的这一众后生,有个叫朱说的学究,我看着甚是喜欢。”

“妾身倒也没看出他有何特别。”

姜遵笑她,摇摇头道:“妇人之见。这位小公子,年虽少,却也奇。那日我归来途中,见他一身清贵之气,不免下轿言谈了几句。再看他今日宴上的一派沉稳之姿,他日不惟为显官,也当立盛名于世。”

姜夫人只当他吃醉了乱语一通,也不接话,伺候他宽衣睡下。如此一夜歇过。

几日后,朱说收拾了细软行囊,倒也不过是些书文笔记之类,动身出了醴泉寺,就要下山回家。

“朱小公子,你我可有再见之日?”惠安不舍,拉住他的衣角。

朱说捏捏他肉嘟嘟的脸,笑道:“惠安,照顾好师父。日后有时间,我定会回来看望你们。”

言毕转身下了山,惠安立在寺门下半日,不住挥手。

大中祥符八年。

本次会试出题:《置天下如置器》赋,《君子以恐惧修省》诗,《顺时慎微其用何先》论。

是年,蔡齐榜进士及第者,有庞籍,滕宗谅,明镐,范仲淹等凡一百九十七人。

三月,时天子唱榜已毕,命人摆宴大庆。

开封乃天子脚下,顺天门街上此时正是花气袭人。不一时便人头攒动,挨挤不开。酒肆茶铺中客座满满,个个探着脑袋在窗外,却是一群脂粉女儿成群涌现,个个粉面含羞,其中竟也不乏名门闺秀,频频朝那道路中的一群人张望着。也有那或富户或宰执之流,寻了几处雅间,一边高谈着今朝的科考事,一边坐等那报喜的敲锣之声。

不稍时,只听长街南门马蹄声逐渐踏来,人流中多鼓噪,不住地高喊:“来了来了!士子们来了!”

所有人不觉望了过去——

锣震一声,礼官引礼叙毕,一众绿衣男子风姿绰约,沿着长街整然行来。这便是今年新登科的众位进士,正要去琼林苑中赴天子的盛宴。

适才拥挤的人群之中,喧哗之声更沸了。环顾四下,从茶肆酒楼中传来的议论之声如同乘了风一般将整个顺天门大街淹没。后人述此情境,有诗为证:

却忆金明池上路,红裙争看绿衣郎。

再瞧那些个登第进士们,又有哪个不正是春风得意,昂首阔步,难掩喜悦之色,一脚入了天子堂。

似这般画面里,不知叫多少妙龄仕女们纷纷心猿意马了。而那些个风流之辈,又岂肯错过这股股暗涌的秋波。也难怪唐人孟郊曾笑‘一日看尽长安花’了。

见眼前围观之人多红裙,范仲淹心中虽无甚波澜,脸上却不觉挑了下眉。他分明能感觉到不远几处有些个姑娘正掩嘴含笑地看着他。身侧突然响起一阵笑声,引得他不由得看了过去,一男子正盯着他看,神态恣意,面如春风。

“这位同年,何故作笑?”男子礼一声问道。

那人从唱榜出来之时便有意无意打量着他,此时见他主动搭话,自是欣喜,笑道:“同年难道不知‘榜下捉婿’之谈?”

范仲淹眼角拉长几分余光,左右不经意瞥了下,继续往前走着,示意他继续。

“凡每年殿试发榜,总有那达官富族想在一众士子中,为自家的千金觅一夫婿,运气好了还有天子做媒。你看看这四下里的姑娘们,个个少女心思。”那人一手拍过范仲淹的胸膛,嘴角勾着笑低声戏道:“身为男子,能为群芳所争,也不枉一场风流,心下怎能不叫乐呢。这‘榜下捉婿’年年有,脂粉裙钗岁岁来。你瞧,那走在前面的状元郎说不定此时已被谁家千金看上了。”言毕又浮声大笑几句,不时引得旁人侧目。

范仲淹嘴角扬起,两只修长白皙的手不觉扣握一处,怡然笑道:“虽有所耳闻,却是不曾亲眼见过,原来如此。”

仔细观那人,仪容清雅,言语之中少有变色,男子又说道:“从方才出金明池之时就注意到你了。在下滕宗谅,小字子京。兄台器宇不凡,敢问名姓。”

范仲淹笑了笑,欲要开口,却又带几丝犹疑,不巧此时身后有人急走了几步撞上了他二人,原来是宫人在后面催促这些士子们脚行得快些,官家就快到了。

二人重整下衣衫,不再闲聊,在鼎沸的人声中,随着众人入了琼林苑内。

不多时黄伞仪仗铺开,天子降临,为庆贺众学子高中,举美酒,设歌舞,百官皆贺,满庭玉翠,热闹自不必说。

几日后。

“送来了!送来了!”王焕之兴冲冲地捧着手中物在街上狂奔,惹得街上众人侧目看他,他也不在意,只顾着自己往前跑,一个不注意,正巧撞上了一边巷子里推出来的独轮小车,车上原满是瓜果菜蔬,经他这一撞,翻落了几篓子在地。

“你怎么走路的?”推车子的人上前不悦道,王焕之因腰腹撞了上去,此刻正是吃疼,闻言不免抬头,说话的是个同他一般年纪的男子,头戴一顶黑色幞头帽,身着一席宗色粗麻衣,脸上不知蹭了什么,黑黑白白几道脏,不知底下模样。

王焕之见他小贩又半儒的打扮,边吃疼地皱皱眉,边冲其说道:“不就撞翻你的篓子了吗?我赔你钱就是了。”说着便去掏腰间的钱袋子。

“谁要你赔钱了。”那人声色清脆利落,两手互夹在腋下看他。

王焕之不明所以地看他,“那你要如何?”

“捡起来。”

“你!”

“你什么你,还不快捡起来。”那人说着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王焕之一贯娇生惯养,腰腹经方才一撞还未缓过痛来,这边手臂上又是一顿疼。

“看不出来你人挺瘦,竟这么大力气。”

“少说废话,捡起来。”那人不客气道。

王焕之无奈,不服气地看着他,“捡就捡,这么凶做什么!”言毕蹲下身子开始捡地上的篓子和果蔬,那人只站在一边抱手看他,略显得意。

半刻后,地上散落的东西悉数被放置在木车上。

王焕之站起身,“东西我也给你捡起来了,我可以走了吧?”

那人却道:“不行。”

“你还想怎样!”

“东西是捡了,可你还没跟我道歉。”

“你别得寸进尺。”王焕之本想不理他,欲要离开,那人一手将他拦下,说道:“看你这一身白缎服又顶着儒冠,难不成是那应天书院的学子,怎么撞了人连一点礼数都没有。”

王焕之听他点了应天书院,面上顿时泛起羞,又心下事急,忍气故意说道:

“这位仁兄,是我莽撞了,我这里,给你赔不是了。”说着便对那人拱手一礼。

“这还差不多,走吧。”那人有些忍俊不禁。

得令的人没多想,对其道句多谢便又兴冲冲跑开去了。这边的人好笑看他,不一时也推着自己的车子走开了。

“希文!东西送来了!”

正在书院后山园子里散步的二人彼此相顾,戚舜宾朝跑过来的人喊道:“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

王焕之一路跑过来,大喘几口气,一手举着东西,一手扶着腰道:“你们快看!”

戚舜宾看过去,是放榜后宫内发出的金花帖子。范仲淹将其取过,打开来看:乙科第九十七名,朱说。

“要我说这金花帖子看着就是讲究。送帖子的公人这会儿正去了别处。希文,从此你便是大中祥符八年的进士了,就看天子届时派个什么官给你了!”王焕之一脸兴奋道。

戚舜宾亦是为他称贺,说道:“虽非三甲,终是入了仕,从此便可一展宏图了。”

范仲淹心下也喜,行礼称谢,俄而却道:“只是,还有一事,希文尚有迟疑。”

王焕之不解,戚舜宾却摸着胡子说道:“莫非你在意的是你这‘朱说’之名?”

范仲淹点头,认真道:“正是。”

“此事不难,如今你既为进士,上可同天子陈述详情,下可回一趟姑苏,寻那范氏族人说明一番,想来也是光耀门楣,复姓之事,应是不难。”

“恩师如此一说,学生便宽心了。”

戚舜宾点点头,仔细地打量着面前这位得意门生,不禁感慨。

“想你当日孤身离家,来到这应天书院,终日划粥断齑,勤学苦读,一晃几年过去,不知道我那老友,尚在人世否?”

范仲淹这才醒悟,他竟已离家多年,离开醴泉寺,更是一别经年。

“去吧,孩子,去做你该做的事吧。”戚舜宾说罢转身,双手背于身后,范仲淹看着他缓步往前走去。地面湿滑,昨夜刚迎了一场春雨。

王焕之看着默不作声的范仲淹,疑惑道:“希文,你怎么了?怎么看上去这般惆怅?”

范仲淹看向他,又低过头看着手中的金花帖,徐徐抬起头,望着园子外的天空,双手紧握成拳,负于身后。

“夫不能利泽生民,非大丈夫平昔之志!”


作者有话:新文开坑,望多多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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