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清风踏雨来[政非vs卫聂]
十四 此生
咸阳宫连着几日大雨，秦王下诏因感风寒，期间暂不会朝，同时命令，不见任何人。
盖聂跪在阿房宫的大殿之外，雨水浇灌着他全身，丝毫无停手之意。
“盖聂先生，您这是何苦呢？王上说了不见任何人。”寺人撑着伞在他身旁劝道。
他原本是要给他撑来避雨，却被那人拒绝了。
“这韩非大人出事，您干嘛跪在这里惹怒龙颜呢！就算他是您朋友，您也犯不着跟自己过不去啊。”
“我并非只为了韩非。”
“那是为了什么？”
盖聂不语，雨势越来越大，地上溅起的水花不住地拍打着他手中的剑。
小庄虽然好胜争强，盖聂内心深处却明白，那人比他，更需要真正的朋友。
“让他进来。”
寺人欣喜，“先生您听到了，王上让您进去呢！”
盖聂握紧手中的剑，起身快步走了进去。
嬴政坐在窗前，看着他，挥了挥手，命人拿了一条擦水的布巾来。
盖聂不去接，寺人无奈，亲手为他擦去脸上的水珠。
“请王上饶过韩非一命。”
“他一心求死，非寡人无情。”对方冷冰冰道。
“难道王上，真的忍心杀了他？”
嬴政冷笑，“难道先生不知道，李斯已经带人去大牢了吗？带着寡人赐的毒酒。”
盖聂惊愕，手中的剑差点掉落。
适才的寺人端了一杯温茶上来，今日微冷，秦王却叫人把窗都开着。
“这茶不错，何地进贡的，每每饮下，齿口留香，很是舒服。”
不去理会呆立在那边的人，嬴政端着茶盏问向寺人。
寺人正要开口，却听外面有人轻轻走了进来。
来人道：“启禀王上，李大人命人来报与王上，韩非大人，已在狱中服毒而死。”
盖聂倒退半步，撞到了一旁的寺人。
“知道了，下去吧。”
“诺。”
“你继续说完，”嬴政看向这边，却是问的寺人，“这茶，何地所贡？”
寺人跪下，叩首一声。
“回禀王上，这茶，是韩非大人日前来找王上时，交予小奴的，说是给王上疲累时宁神用。”
“你说什么？”嬴政握紧了茶盏。
“是他送的。”盖聂对他道。
寺人继续道：“几日前，王上深夜还在翻阅奏疏，韩大人来找，站在殿外往里面看了半天，却又说不愿打扰到王上，对小奴吩咐了几句，便走了。”
嬴政靠在身后的锦垫上，手中茶盏几欲碎裂。
半个时辰前。
这是韩非第二次进到这种暗牢之内，上一次也许他还会有心情好好地打量着大牢内的样子。这一次，他眼中全黑。
“想不到，你我竟会有今日之别。”
命卫兵点着灯，徐步走进来的人平静地看向他。
“你是来送我一程吗？”韩非看了过去。
“师兄，会有今日，要怪就怪你太聪明了。”
韩非蔑哼一声。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吗？”
“我对你无话可说。”
“难道你还有话想对那位说？”
“这似乎与师弟无关了。”
李斯讽笑道：“师兄，看见了吗？这便是他让我带给你的。”言毕命人将端来的一壶酒送了进去，放在了地上。
“我还有话没对他讲。”
“师兄，你已经没有机会了。人的一生，机遇是非常少的。当机遇来临时，千万不能错过，这对一个人来说很关键。对一个国来说，也是如此。”
“秦国便是你的机遇？”
“秦国也曾是你的机遇，只可惜，你比谁都不屑。”
韩非站起身，朝他走了过去。
“别逼我动手了，自己来吧。”李斯冷冷地迎着他的目光。
韩非看了看自己的手，从何时起，他竟觉得身上是如此寒凉。
看着对方终归饮下那一壶，牢外之人满意地点过头，转身离开。任凭身后牢中，那人无声倒地。
三日后，韩非死于秦国一事，六国皆知。秦王失悔，命人厚葬。
消息传回韩国时，久旱数月的城土上，忽然大雨倾盆。
盖聂站在秦宫的楼宇中，望着遥远的天边，从日出到月落，连日无话。
自此，后世有史官司马氏，曾在《史记·老子韩非列传》中记载下了这位法家一代宗师，韩非子于秦一事，世人皆莫能忘：
人或书传其书至秦。秦王见《孤愤》《五蠹》之书，曰：“嗟呼，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矣！”李斯曰：“此韩非之所著书也。”秦因急攻韩。韩王始不用非，及急，乃遣非使秦。李斯、姚贾害之……李斯使人遗非药，使自杀。韩非欲自陈，不得见。秦王后悔之，使人赦之，非已死矣。
——
一个月后，云深不知处。
简小雅致的茅草庐被掩在了竹林之下，围篱上的门扉被轻轻地推开，沿着碎石铺过的小路缓缓走去，径上几步木阶，屋子的窗门是开着的。
“王……”里面之人见到来人刚要跪下，被那人一手扶起，示意他小声点。
“他怎么样了？”
老人摇摇头。
“什么时候会醒？”
“他脉象微薄……唉，万伤，莫过心死。”
“玉衡子，如果你救不活他，你应该知道后果。”
“老农明白。只是还有一事……”。
“说。”
“忘心散虽可抵百毒之用，却也令复生之人，从此记忆全无，不知此生何来。”
“寡人正是知道这一点，才让你换的酒。”
“可是经此一毒，醒来后，他也只能活，额，多则六年，少则四年。”
那人敛声，“足矣。”
玉衡子抬眸，不再多言。
“这件事，寡人并不希望，世上还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来人站在门外，背对着他。
身后之人跪在地上，惶恐着道：“请王上放心。”
“照顾好他。无论多久，寡人都愿意等。”
“诺。”
明年，春。
围篱墙上开满了紫色的花，寒食刚过，空中湿湿一片，翻新的泥土香沁人心脾，竹林愈发的高了些，密密的并排生长。
咿呀一声，门扉被推开，有人来。
嬴政走到屋前，门窗皆开着，床上之人慵懒地睁开眼。
“你来了。”
来人进屋，朝床边走去。屋内不知从何时起，到处都是书，充盈着淡淡的墨香。
“睡到这么晚，头不疼吗？”
床上之人穿过鞋子走到窗前，那人轻轻扶着他。
“我早就醒了。”
“饿不饿。”
“玉衡子师父是留过饭才走的，话说，我等你半天了。”
“等我做什么？”
“你上次什么都不说就走了。”
“你想听什么？”
“这里是哪里?”
“云外山。”
“你是谁？”
“远客。”
“那我是谁？”
“无名。”
“……”
那人将他环在怀中，笑着道：“你没听说过那首儿谣吗？”
被抱着的人挣不动，好奇道：“说说看。”
“我忘了。”
“……”
“曾经有个人说过有话要提醒我，那个人到最后，也没有告诉我，他到底想要说什么。”
“那你想知道吗？”
嬴政笑着摇摇头。
“为何？”
“因为那些都不重要了。”
“你想出去吗？”
“外面会比这里好吗？”
嬴政依然笑着摇摇头。
“从此以后，你愿意做我的人吗？”
“你会经常来看我吗？”
“只要你愿意。”
“呵，那便好。”被抱着的人轻笑。
对方笑眼迷蒙。
草庐外，烟雨霏霏，白鸟在林中高歌。
有放牛的小童到处追逐，嘻嘻唱着。
公元前230年，秦发兵攻韩，灭之，虏韩王安，以其地置颍川郡。自此，韩亡。
三年后（前227年），韩国旧贵族发动叛乱，消息传回秦国，秦王派人镇压，大捷。
盖聂接过嬴政递给他的帛书，眉间皱起。
‘流沙’被列为诸国中最强杀手组织。
此次叛乱，为首之人，正是卫庄。
——下卷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一路追过此文的你，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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